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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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外間風聲愈烈, 烏雲蔽日，萬馬齊喑。
又一場春雨簌簌落了下來，將整間庭院澆灌得清寂而潮濕。戚師師平日裏做的做多的, 便是倚在屋內那一張支摘窗下。窗外是高高的墻院與四四方方的天, 雲霞綿延, 看不到盡頭。
被軟禁在此處的第六日，她很思念外面的生活。
她思念佩娘, 更思念沒有娘親在側的元寶。
也不知這六日, 他們過得好不好。
……
京畿司內, 收錄好了一沓又一沓卷宗。
幾乎所有人的口供皆已抄錄，裴俞章貪汙官鹽之事，十有八九。姜朔一襲雪衣, 立在堆滿卷宗的桌案之前, 身側烏春道：
“主上，待再審完這一批人，差不多可以定案了。”
再核實一遍裴俞章的口供, 姜朔便可以將此人與卷宗, 一並呈於聖前。
這官鹽一案, 便可就此翻篇。
男人右手捧著卷宗, 左手緩緩翻看著。
裴俞章將要定罪，然, 姜朔卻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相反的, 他內心深處仿若系了一塊沈重的大石, 大石未墜地，令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將卷宗與裴俞章一並上交, 裴家在劫難逃，聖上定罪下來, 牽連的是整個裴家。
姜朔雖恨極了那個女人，恨不得將她與裴俞章一並千刀萬剮，但他自己的私心裏，還是想將她關押在身側，親自折磨。
這些天，他忙著收錄卷宗，未曾去過後院。
關於他與裴家二夫人之事，京畿司中也難免有一陣風言風語。
有人推測，這位裴二夫人與統領大人之間，似乎並不幹凈。
明明都是裴家的人，其餘人皆被集中關押於囚牢之中，唯有那位膚白貌美的小娘子，被他家大人養在了後院。
從不提審，甚至從不見人。
這些話語落於姜朔耳中，他只低著頭翻看口供，卻渾不在意。
未曾想，另一邊，後院裏的那個女人卻坐不住了。
便就在他整理卷宗之時，春花來報，說二夫人想要見他。
聞言，姜朔左手微頓，旋即又理了理前襟，不動聲色地開口：“將她帶過來。”
男人聲音清朗，聽不出任何情緒。
一路之上，戚師師又重溫了那些血腥。
以及她與姜朔的那些風言風語。
她已為裴俞章的妻妾，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最為要緊的便是這名節清白。
一句句嬉笑聲落在耳中，猶如一根根利刺。
她燒紅了臉，步履未停，心中卻並不暢快。
春花將她引至一間囚室前，溫聲：“二夫人，我家大人如今正在裏面。”
戚師師點頭，那婢子並未跟隨，春花退回門外，讓她只身一人走了進去。
偌大的囚房清幽寂靜，燈火輕微，屋內只有姜朔一人。
聽見腳步聲響，男人放下卷宗，目光平淡無波地望了過來。
“吱呀”一聲，房門被春花從外輕掩上。
滿室沈靜，將門外所有聲息隔絕。戚師師頓了頓，才緩緩福身。
少女模樣乖順溫柔，朝著他行禮，因為那一聲稱謂，她的話語稍有些不大自然：
“見過統領大人。”
雙膝微彎，她面頰低垂著，整個身子被燈火籠罩著，愈顯得幾分孱瘦。
姜朔淡淡頷首，“嗯”了一聲，算作允她起身。
戚師師抿了抿唇，並未動彈。
此舉，終於讓對方的眼神再度自卷宗挪至她身上，他右手緊攥著書卷，“五指”皆被指套遮掩著，讓人看不真切其中的玄機。
身前男人問道：“你這是想要做甚？”
久拜不起。
似是有事想要求他。
寒風輕拂，桌上的銅燈黯淡了些。打風聲過後，那火芯一陣跳躍，襯出身前女子那張熟悉的、清艷的臉。
她斂目垂容，幾許青絲自鬢角邊落下，面上依稀有疲態。
須臾，便就在他微怔之際，戚師師雙膝及地，竟於他身前跪拜下來！
姜朔兀地蹙眉。
寒風停落在她發梢處，女子道：
“承蒙大人厚愛，只是這京畿司後院的屋舍，妾身住得並不習慣。妾身鬥膽，前來面見大人，其一是當面謝過統領大人的恩情，其二……”
少女抿了抿下唇，平聲：“妾身在裴家曾撫養一子，名喚戚元寶。元寶年紀尚小，妾身放心不下。不知大人可否開恩，將妾身與元寶關押至一處。”
戚師師聲音緩緩。
雖是跪著，她卻不卑不亢。
此一言，引得姜朔右手一頓。燈火閃爍，煙煴至他深黑色的指套上，有幾分駭人。
男人垂下眸子，睨向她，那眼神冷颼颼的：“你說什麽？”
她聲音溫婉，將適才話語重覆了一遍。
越往下說，對方的目光愈發沈。
“啪”地一聲輕響，姜朔放下了卷宗。
銅燈被冷風吹黯了些，他逆著燈影，走了過來。
眼前落下一道身形，雪色衣袍邊緣泛著淡淡的銀光。那人聲音泛冷，引得她擡頭。
“戚師師，你再說一遍。”
她深吸了一口氣，第三次：
“大人，妾身想和元寶與佩娘關在一起。”
又是“啪”地一聲，幹枯的燈芯燒就出極細微的聲響。燈色沈沈，落上他的眉眼。戚師師擡眸，她知道——姜朔生氣了。
生氣時，他面色冷白，本就清冷的鳳眸間此刻更添了幾分嘲弄。他冷冰冰地勾唇，冷笑地看著她。
“戚師師，你倒還挑上了。”
姜朔語氣不善。
“你以為我京畿司與裴家一樣，是讓你安穩吃飯、睡覺的地方？我將你關至後院，已是仁至義盡，怎麽，你如今還想要得寸進尺？”
“戚師師，你以為你是誰啊。”
燈色施施墜落，於她烏發間鋪就了一層。她蜷長的眼睫翕動著，轉瞬，便聽見一聲冷嗤。
無邊的涼意自他聲音蔓延開，氤氳至燈火中，鋪在冰涼的地面上。
戚師師膝蓋及地，也冷得發抖。
他道，戚師師，你以為你自己是何人。
不過是罪臣之妾。
不過是被罪臣裴俞章，所厭棄的一個妾室。
“你真當我京畿司是什麽隨便的地方，教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便是連那些皇親國戚進了京畿十三司，也得乖順地聽從本官的話。”
誰生，誰死。
皆在他一念之間。
燈火霎時明亮些許，如水般漫過他身後堆滿刑具的刑架。門邊的刑架之上，鐵鏈冰涼，好似下一刻便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她跪在地上，下巴被人擡起。
對方左手手指冰冷，將她的下頜緊握住。
四目相對。
夜風送來他身上的氣息。
“戚師師，你當真以為，我不舍得動你麽？”
手指力道收緊，隱隱有陣痛感自下頜之處傳來，她忍不住蹙眉，聽著耳旁那人聲音：
“我是真該誇你呢，你與他已不是夫妻，到此時此刻了，竟還能想著與他共苦。戚師師，你究竟是想與元寶關在一起，還是想與他裴俞章關在一起？”
少女愕然擡眸。
戚師師從未想過，姜朔竟還會往裴俞章身上思量。短暫的楞神過後，她嘗試解釋：
“妾身與裴世子有名無實，我們二人之間，早已無情誼。”
聞聲，姜朔目光閃了閃：“已無情誼？”
戚師師點頭：“是。”
她說的都是實話。
自四年前那一樁意外過後，裴俞章將姜朔所犯下的過錯遷怒於她。裴俞章憎恨姜朔奪去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故而對她百般苛待。這四年的光影，早已消磨了戚師師自幼時起對對方的情誼。
若非說她與裴俞章還留有什麽情。
戚師師努力思索了下。
她的眼前只浮現出一名身穿紫衫，廣袖木屐的少年。
他站在一片花叢中，樹影搖曳，風吹過他的衣袖。
少年手中折扇輕展，聲音清潤，迎著風聲溫和喚她：“師師妹妹。”
她與裴俞章的情誼，好似只剩下幼年時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
回過神來，戚師師再度垂眼。地面冰涼，有寒意自雙膝間細細密密地滲進來，轉瞬又攀爬上她的脊背。
她沒有再去看姜朔。
對方攥握住她下巴的力道仍不減，聲音幽幽墜下來，落至戚師師耳邊。
她聽見姜朔譏諷道：“若本官未記錯，從前在戚家，你對他那樣癡心一片，你滿心滿眼都是裴俞章一人。這打小便養成的情誼，如今你卻與我說，你和他之間再也沒了感情。戚師師，你以為本官會信麽？”
從前那樣深的愛意，豈是短短四年光陰，便能輕而易舉地消散。
他儼然不信。
男人手指修長，於她下頜處來回摩挲著。
“你們二人青梅竹馬，自幼兩小無猜。他隨手送你的一樣東西，你便如獲至寶。這麽多年來，光是我所見著的你所寫給他的情詩，就有二百五十六首。更罔論靳州之變後，夫人你可是日日以淚洗面，悲痛之至。”
“如今你與我說，你和裴俞章毫無情誼——”
他低下頭。
“戚師師，你究竟是當我傻呢，還是你本就心硬如鐵，冷漠至極。”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便就在對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眼底竟閃過幾分兇狠的情緒。他鳳眸狹長，幽深的瞳眸中隱約流動著恨意，讓人只與他對視一眼，登即想起從前在戚家的種種往事。
她深愛裴俞章，對方“死”後，自己姜朔當作了那人替身。
她與姜朔，日夜纏綿，也曾說過甜言蜜語，定下過海誓山盟。
終究是一碗毒藥，將美夢幻化一空。
男人傾彎下身，半蹲於她面前。
四目再度相對，姜朝謁深吸了一口氣。
“戚師師，我真的很好奇。”
“你到底有沒有心。”
囚房內的火盆正燃著，火舌呲嗞，隨風搖曳出聲響。
火光熾熱，順著夜色朝周遭蔓延，暖黃色的火焰與昏暗的燈色交織著，映襯處少女那一雙溫婉動人的雙目。
聞聲，她眼底眸光似是微動，蜷長的鴉睫閃了閃，墜落下一片極淡的翳影。
男子的陰影將她的身形籠罩著，寒風瑟瑟，她腰肢愈顯纖弱。
也愈顯得她，無辜可憐。
姜朔一擡眸，便看見這樣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她久久未有回應他的話。
長夜如漏，回答他的只有這漆黑的夜色，與她的一片沈默。
他的耐心也在此刻終於消之殆盡。
冷白的衣袖拂了拂，香氣迎面，飄蕩在戚師師臉上。她聽見姜朔冷漠道：“既然裴二夫人想吃這個苦——”
“我京畿司一貫秉公無私，對裴二夫人，自然也要一視同仁。也免得叫別有用心者聽了去，落人口舌不是？”
他站起身。
“來人。”
守在房門口的烏春聞聲而入。
“即日起，將裴二夫人押入地牢。吃穿用度，一律等同其餘囚犯。擇日提押問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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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軟禁在此處的第六日，她很思念外面的生活。
她思念佩娘, 更思念沒有娘親在側的元寶。
也不知這六日, 他們過得好不好。
……
京畿司內, 收錄好了一沓又一沓卷宗。
幾乎所有人的口供皆已抄錄，裴俞章貪汙官鹽之事，十有八九。姜朔一襲雪衣, 立在堆滿卷宗的桌案之前, 身側烏春道：
“主上，待再審完這一批人，差不多可以定案了。”
再核實一遍裴俞章的口供, 姜朔便可以將此人與卷宗, 一並呈於聖前。
這官鹽一案, 便可就此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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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俞章將要定罪，然, 姜朔卻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相反的, 他內心深處仿若系了一塊沈重的大石, 大石未墜地，令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將卷宗與裴俞章一並上交, 裴家在劫難逃，聖上定罪下來, 牽連的是整個裴家。
姜朔雖恨極了那個女人，恨不得將她與裴俞章一並千刀萬剮，但他自己的私心裏，還是想將她關押在身側，親自折磨。
這些天，他忙著收錄卷宗，未曾去過後院。
關於他與裴家二夫人之事，京畿司中也難免有一陣風言風語。
有人推測，這位裴二夫人與統領大人之間，似乎並不幹凈。
明明都是裴家的人，其餘人皆被集中關押於囚牢之中，唯有那位膚白貌美的小娘子，被他家大人養在了後院。
從不提審，甚至從不見人。
這些話語落於姜朔耳中，他只低著頭翻看口供，卻渾不在意。
未曾想，另一邊，後院裏的那個女人卻坐不住了。
便就在他整理卷宗之時，春花來報，說二夫人想要見他。
聞言，姜朔左手微頓，旋即又理了理前襟，不動聲色地開口：“將她帶過來。”
男人聲音清朗，聽不出任何情緒。
一路之上，戚師師又重溫了那些血腥。
以及她與姜朔的那些風言風語。
她已為裴俞章的妻妾，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最為要緊的便是這名節清白。
一句句嬉笑聲落在耳中，猶如一根根利刺。
她燒紅了臉，步履未停，心中卻並不暢快。
春花將她引至一間囚室前，溫聲：“二夫人，我家大人如今正在裏面。”
戚師師點頭，那婢子並未跟隨，春花退回門外，讓她只身一人走了進去。
偌大的囚房清幽寂靜，燈火輕微，屋內只有姜朔一人。
聽見腳步聲響，男人放下卷宗，目光平淡無波地望了過來。
“吱呀”一聲，房門被春花從外輕掩上。
滿室沈靜，將門外所有聲息隔絕。戚師師頓了頓，才緩緩福身。
少女模樣乖順溫柔，朝著他行禮，因為那一聲稱謂，她的話語稍有些不大自然：
“見過統領大人。”
雙膝微彎，她面頰低垂著，整個身子被燈火籠罩著，愈顯得幾分孱瘦。
姜朔淡淡頷首，“嗯”了一聲，算作允她起身。
戚師師抿了抿唇，並未動彈。
此舉，終於讓對方的眼神再度自卷宗挪至她身上，他右手緊攥著書卷，“五指”皆被指套遮掩著，讓人看不真切其中的玄機。
身前男人問道：“你這是想要做甚？”
久拜不起。
似是有事想要求他。
寒風輕拂，桌上的銅燈黯淡了些。打風聲過後，那火芯一陣跳躍，襯出身前女子那張熟悉的、清艷的臉。
她斂目垂容，幾許青絲自鬢角邊落下，面上依稀有疲態。
須臾，便就在他微怔之際，戚師師雙膝及地，竟於他身前跪拜下來！
姜朔兀地蹙眉。
寒風停落在她發梢處，女子道：
“承蒙大人厚愛，只是這京畿司後院的屋舍，妾身住得並不習慣。妾身鬥膽，前來面見大人，其一是當面謝過統領大人的恩情，其二……”
少女抿了抿下唇，平聲：“妾身在裴家曾撫養一子，名喚戚元寶。元寶年紀尚小，妾身放心不下。不知大人可否開恩，將妾身與元寶關押至一處。”
戚師師聲音緩緩。
雖是跪著，她卻不卑不亢。
此一言，引得姜朔右手一頓。燈火閃爍，煙煴至他深黑色的指套上，有幾分駭人。
男人垂下眸子，睨向她，那眼神冷颼颼的：“你說什麽？”
她聲音溫婉，將適才話語重覆了一遍。
越往下說，對方的目光愈發沈。
“啪”地一聲輕響，姜朔放下了卷宗。
銅燈被冷風吹黯了些，他逆著燈影，走了過來。
眼前落下一道身形，雪色衣袍邊緣泛著淡淡的銀光。那人聲音泛冷，引得她擡頭。
“戚師師，你再說一遍。”
她深吸了一口氣，第三次：
“大人，妾身想和元寶與佩娘關在一起。”
又是“啪”地一聲，幹枯的燈芯燒就出極細微的聲響。燈色沈沈，落上他的眉眼。戚師師擡眸，她知道——姜朔生氣了。
生氣時，他面色冷白，本就清冷的鳳眸間此刻更添了幾分嘲弄。他冷冰冰地勾唇，冷笑地看著她。
“戚師師，你倒還挑上了。”
姜朔語氣不善。
“你以為我京畿司與裴家一樣，是讓你安穩吃飯、睡覺的地方？我將你關至後院，已是仁至義盡，怎麽，你如今還想要得寸進尺？”
“戚師師，你以為你是誰啊。”
燈色施施墜落，於她烏發間鋪就了一層。她蜷長的眼睫翕動著，轉瞬，便聽見一聲冷嗤。
無邊的涼意自他聲音蔓延開，氤氳至燈火中，鋪在冰涼的地面上。
戚師師膝蓋及地，也冷得發抖。
他道，戚師師，你以為你自己是何人。
不過是罪臣之妾。
不過是被罪臣裴俞章，所厭棄的一個妾室。
“你真當我京畿司是什麽隨便的地方，教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便是連那些皇親國戚進了京畿十三司，也得乖順地聽從本官的話。”
誰生，誰死。
皆在他一念之間。
燈火霎時明亮些許，如水般漫過他身後堆滿刑具的刑架。門邊的刑架之上，鐵鏈冰涼，好似下一刻便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她跪在地上，下巴被人擡起。
對方左手手指冰冷，將她的下頜緊握住。
四目相對。
夜風送來他身上的氣息。
“戚師師，你當真以為，我不舍得動你麽？”
手指力道收緊，隱隱有陣痛感自下頜之處傳來，她忍不住蹙眉，聽著耳旁那人聲音：
“我是真該誇你呢，你與他已不是夫妻，到此時此刻了，竟還能想著與他共苦。戚師師，你究竟是想與元寶關在一起，還是想與他裴俞章關在一起？”
少女愕然擡眸。
戚師師從未想過，姜朔竟還會往裴俞章身上思量。短暫的楞神過後，她嘗試解釋：
“妾身與裴世子有名無實，我們二人之間，早已無情誼。”
聞聲，姜朔目光閃了閃：“已無情誼？”
戚師師點頭：“是。”
她說的都是實話。
自四年前那一樁意外過後，裴俞章將姜朔所犯下的過錯遷怒於她。裴俞章憎恨姜朔奪去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故而對她百般苛待。這四年的光影，早已消磨了戚師師自幼時起對對方的情誼。
若非說她與裴俞章還留有什麽情。
戚師師努力思索了下。
她的眼前只浮現出一名身穿紫衫，廣袖木屐的少年。
他站在一片花叢中，樹影搖曳，風吹過他的衣袖。
少年手中折扇輕展，聲音清潤，迎著風聲溫和喚她：“師師妹妹。”
她與裴俞章的情誼，好似只剩下幼年時那些，彌足珍貴的回憶。
回過神來，戚師師再度垂眼。地面冰涼，有寒意自雙膝間細細密密地滲進來，轉瞬又攀爬上她的脊背。
她沒有再去看姜朔。
對方攥握住她下巴的力道仍不減，聲音幽幽墜下來，落至戚師師耳邊。
她聽見姜朔譏諷道：“若本官未記錯，從前在戚家，你對他那樣癡心一片，你滿心滿眼都是裴俞章一人。這打小便養成的情誼，如今你卻與我說，你和他之間再也沒了感情。戚師師，你以為本官會信麽？”
從前那樣深的愛意，豈是短短四年光陰，便能輕而易舉地消散。
他儼然不信。
男人手指修長，於她下頜處來回摩挲著。
“你們二人青梅竹馬，自幼兩小無猜。他隨手送你的一樣東西，你便如獲至寶。這麽多年來，光是我所見著的你所寫給他的情詩，就有二百五十六首。更罔論靳州之變後，夫人你可是日日以淚洗面，悲痛之至。”
“如今你與我說，你和裴俞章毫無情誼——”
他低下頭。
“戚師師，你究竟是當我傻呢，還是你本就心硬如鐵，冷漠至極。”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便就在對方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眼底竟閃過幾分兇狠的情緒。他鳳眸狹長，幽深的瞳眸中隱約流動著恨意，讓人只與他對視一眼，登即想起從前在戚家的種種往事。
她深愛裴俞章，對方“死”後，自己姜朔當作了那人替身。
她與姜朔，日夜纏綿，也曾說過甜言蜜語，定下過海誓山盟。
終究是一碗毒藥，將美夢幻化一空。
男人傾彎下身，半蹲於她面前。
四目再度相對，姜朝謁深吸了一口氣。
“戚師師，我真的很好奇。”
“你到底有沒有心。”
囚房內的火盆正燃著，火舌呲嗞，隨風搖曳出聲響。
火光熾熱，順著夜色朝周遭蔓延，暖黃色的火焰與昏暗的燈色交織著，映襯處少女那一雙溫婉動人的雙目。
聞聲，她眼底眸光似是微動，蜷長的鴉睫閃了閃，墜落下一片極淡的翳影。
男子的陰影將她的身形籠罩著，寒風瑟瑟，她腰肢愈顯纖弱。
也愈顯得她，無辜可憐。
姜朔一擡眸，便看見這樣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她久久未有回應他的話。
長夜如漏，回答他的只有這漆黑的夜色，與她的一片沈默。
他的耐心也在此刻終於消之殆盡。
冷白的衣袖拂了拂，香氣迎面，飄蕩在戚師師臉上。她聽見姜朔冷漠道：“既然裴二夫人想吃這個苦——”
“我京畿司一貫秉公無私，對裴二夫人，自然也要一視同仁。也免得叫別有用心者聽了去，落人口舌不是？”
他站起身。
“來人。”
守在房門口的烏春聞聲而入。
“即日起，將裴二夫人押入地牢。吃穿用度，一律等同其餘囚犯。擇日提押問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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